英国小说中的宗教意识探析

摘 要:希腊神话与基督教《圣经》对西方文学具有重要的意义。本文主要围绕夏洛蒂·勃朗特的《简·爱》和艾米莉·勃朗特的《呼啸山庄》展开,重点从人物形象和小说情节模式两方面探讨这两部文学作品背后的神话和宗教意识。

关键词:神话 宗教意识 《简·爱》 《呼啸山庄》

生活在21世纪的我们越来越强调个人的独立自主,然而在很大程度上,我们却是过去的风格、社会及文化传统的产物,我们今天的日常生活习惯以及思维方式都脱离不了多少世纪以来的文化发展。就文学创作而言,尤其是西方文学,它长期以来被西方神话和宗教文化等因素影响着,文学与神话和宗教发生着直接联系。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理论阐明了“宗教、哲学、文学艺术是远离经济领域、远离物质经济基础的意识形态层次”,它们属于同一层次,更重要的是,“文艺与同一层次的意识形态(哲学、宗教)……是相互影响着的”。

从文学史的考察中我们可以看到,“文学作为一个有机整体,植根于原始文化,最初的文学模式必然要追溯到远古的宗教仪式、神话和民间传说中去”。神话与宗教对西方文学具有十分重要的发生意义。有必要指出的是,本文讲的神话主要指古希腊神话和希伯来神话,宗教则主要指由希伯来宗教演变而来的基督教及《圣经》,希伯来神话和基督教《圣经》有自然衍生的关系。西方文化中的宗教思想本身已是丰富复杂,文学(神话)与宗教作为同一层次内的意识形态,内部更是构织了错综复杂的关系,我们该如何看待神话、宗教与文学的关系呢?有感于此,本文将围绕西方两部文学名著——夏洛蒂·勃朗特的《简·爱》和艾米莉·勃朗特的《呼啸山庄》展开论述,主要从人物形象塑造、小说情节模式两个方面探讨神话、宗教对“勃朗特”作品产生的发生学意义及渗透影响作用,以求从一侧面更深入地把握“勃朗特”作品的特点,进而更深刻地认识西方文学发展的特质与规律。

一、人物形象

我们知道,作家根据作品中心主题的需要塑造人物,人物的言行举止无不寄托着作者的创作用意。此时,作者的包括神话和宗教意识等丰富的文化心理、创作动机等意识形态因素都会渗透进作品中,映射到人物的形象中。人物作为小说中最具生命力的因素,间接地拥有了作家赋予的丰富复杂的宗教观。作品背后可能隐藏着作家的神话和宗教意识,因此,本文首先将以人物分析为研究作品的突破口,发掘其潜在意义。

《简》里的男主人公罗彻斯特——桑菲尔德庄园的主人,与简情投意合,并准备不计较门户地位迎娶简,但罗彻斯特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一个上帝也不能原谅的罪过,原来他还未告知大家他已有了一个妻子——疯女人伯莎,他隐瞒了他是有妇之夫的事实。因为这个罪过,简几乎充当了情妇的角色。罗彻斯特不顾及当时的社会伦理观念,或者说他本身宗教观念意识淡薄,不相信罪与罚的基督教精神,终于造成了悲剧,上帝使罗彻斯特获得了肉体和精神上的惩罚。在秘密被揭穿时,罗的思绪完全陷入了基督教徒犯戒受罚的观念,他绝望地叫道:“现在,我并不比魔鬼好;而且正像那儿的牧师要对我说的,毫无疑问,应该受到上帝最严酷的审判——甚至受到不灭的火和不死的蛆的折磨。”基督教的原罪说和救赎说在罗彻斯特身上得到充分体现。

罗被拯救的任务落到了简身上,她也是个基督教徒。如果说当初的罗彻斯特是他父兄和女方家合谋的悲剧婚姻的牺牲品值得同情,并应该向社会发出挑战的,而同时把罗紧紧捆绑住的是法律、宗教,加上上帝旨意铸成了三重锁链,虔诚的简怎么敢破坏这可怕而神圣的束缚呢?经过内心的痛苦挣扎,传统道德观念占了上峰,她毅然离开了桑菲尔德。虽然最后简决心寻找罗彻斯特,但那冥冥之中从天空中传来的声音的召唤不也正是上帝的旨意吗?基督教的思想已深深渗入到简的意识中。在《简》中,我们看到的是关于罪与罚、考验与忏悔、天国与新生的故事。

至于《呼啸山庄》里的希斯克利夫,他主要是作为“复仇狂”、人类中人性恶的代表而存在的。来自社会底层的希,从小被哈里顿和林顿欺侮,只有凯瑟琳视他为知己,然而由于各种社会因素的制约,两人最终还是不能如愿结合在一起,凯的死甚至暗示了希从此将一无所有。至此,希再也不能宽恕那些曾经伤害过他的人,他决计向哈里顿家族和林顿家族报复。对于这两个家族,希不仅在财产上,而且在社会地位、文化诸方面都要颠覆他们的生存状况;在报复对象上,他不但针对同辈人,更把矛头指向无辜的第二代人,甚至包括牺牲自己的儿子。希斯克利夫已丧失人性,变成一个十恶不赦的魔鬼,他的行为完全背离了基督教所宣扬的“信、爱、望”的信念。

作为一个不宽恕他人的角色,希斯克利夫的结局又是如何?“当希斯克利夫的复仇狂热发展为一种超功利的占据他全部身心的精神要求时”,他成了自己报复欲的奴隶,报复对象的痛苦于他是种满足,却又激起了新的报复欲望。这样的报复恶性循环,使希斯克利夫一方面残忍冷酷,另一方面又处在折磨中心的摧残之下,至此揭开了“不宽恕,亦得不到宽恕”的罪恶深渊。直到死,希斯克利夫已是众叛亲离,除了小哈里顿没人同情他。上天对不宽恕者的惩罚在他身上应验了。

从作品表层上看,不宽恕他人的希斯克利夫只配有不被宽恕的结局,这从反面强调了基督教的宽恕精神。探究作品的深层意蕴,主题宣扬的也是基督教的宽恕精神。评论家朱虹说过:“《呼啸山庄》作为一个关于不宽恕者自己也不被宽恕的故事,以《圣经》寓言为支撑,又借重《圣经》为主题增加分量。”

小说临到结尾,道德世界与非道德世界紧张对立的状态被人为地缓解了。希斯克利夫虽然众叛亲离,却赢得了小哈里顿用眼泪代替了诅咒。难道哈里顿忘记了他无辜的一生本来即将被希罪恶的阴谋彻底毁掉吗?难道在作品中,哈里顿担负着沟通两个对立世界(爱和恨、善和恶)的特殊使命吗?女作家想借此指出:哈里顿虽也曾粗野无礼,但他终比希更懂得爱,又懂得宽恕别人。直到小说结尾,女作家似乎在引导疏通读者的宽厚情绪(小说中的人们忘记了仇恨),淡化他们的道德意识,让希斯克利夫终于得到读者的原谅:他是为超人世的爱而做出那些非理性的举动的。从作品的表层意象到深层意蕴,作家的宗教情感都渗透到作品中去了。

然而,我们明显地看到,《简·爱》所表现的宗教意识与《呼啸山庄》又略有不同,这固然由两位女作家的个性气质等不同因素造成,同时还与当时基督教发展过程中表现的新内容有关。从基督教伦理在西方文学的演变过程看,随着社会的向前发展,资产阶级思想意识不断系统化,启蒙思想家曾向传统的基督教伦理开战,强调个人的占有欲望,到19世纪初的浪漫主义文学,个人反抗与叛逆精神极大地冲击着正统的基督教伦理,个人意志的自由则被推到首位。受到这种基督教观念影响,写于19世纪上半叶的《呼啸山庄》也不自觉地强调一种人的自由意志,人的欲望实现的意识,如主人公希斯克利夫只为个人报复欲驱使,当个人欲望与社会普遍伦理道德观念相违背时,他便自动向基督教伦理发出了挑战。

综上所述,我们了解了宗教意识对小说的人物塑造产生了巨大的作用,那对于小说情节呢?人物与情节本身是不可分的,“情节是人物运动发展的历史,作家正是通过情节来展示人物的性格”。因此,神话、宗教对构织小说情节的作用是不言而喻的。关键的是,我们要透过小说情节来挖掘作者对生活发展规律的理解认识,包括作者的世界观、宗教观。笔者将主要从现实和象征的角度讨论两部小说的某些情节,分析小说情节背后的神话原型。我们知道,神话作为人类集体无意识的智慧结晶,表达的是隐藏于人类无意识中的一种原始状态的内容。随着社会的不断发展,这种神话愈来愈具有一种普遍象征意义,为后来的作家运用,此谓神话原型。本文中女作家夏洛蒂和艾米莉正是运用了古希腊神话原型,在作品中恰到好处地表现出现实和象征的内在联系,表达自己的人生观、世界观。

二、情节模式

1.“阿佛罗狄忒的重奏” 在《呼啸山庄》这部小说中,作者叙述了两种不同模式的爱情故事。首先是少年时代的希斯克利夫和凯瑟琳原始纯真的爱情,而后是哈里顿与小凯茜的洋溢着理性与文明、带有现代意义的爱情。这两种爱情故事运用了复调式对位手法,构成了一个和谐的整体,它象征性地揭示了人类的感情世界由原始逐步走向文明的普遍规律,表达了作者对人类感情、对人性的关注。

首先,从表层结构看,作品通过洛克乌德(看日记)和纳莉(倒叙往事)的不同视角,描述了希斯克利夫和凯瑟琳的少年生活。两人由于与生俱来的相似天性,不自觉地一起反抗暴君亨德莱,厌恶礼拜天去教堂,甚至把约瑟夫所谓的“善书”《圣经》踢进狗窝,“他们最大的快乐就是一大早奔跑到荒原上去呆一整天”,这些举止在纳莉看来是很粗野的。再考察他们的生活环境——呼啸山庄,这是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荒凉地方,狂风呼啸的天气是常见的。在这里,一切世俗道德、宗教观念对他们影响甚少。一系列“野”的意向在暗示人们对遥远的人类童年时代的回忆,那时没有上帝,没有宗教观念。作者通过象征性地讲述一个人类早年的爱情故事,来透视人类早期的情感世界和精神生活。

然而,阿佛罗狄忒这位爱情女神当初赐予人类的原始意味的爱,有无更进一步的发展呢?有的。在小说的末尾,讲述了小凯茜和哈里顿的洋溢着理性和文明气息的爱情。从原始古朴的爱到现代爱情,这期间的跨度是很漫长的,而《呼》却以浓缩象征的笔法写出了这飞跃的过程。再纵观哈里顿和小卡茜的感情发展也并非一帆风顺,刚开始,两颗纯洁的心灵被希斯克利夫的复仇阴影所笼罩,一个冷若冰霜,一个言行粗鲁,两人处在敌对状态,后来是爱将他们引出精神的黑暗,两人通过不断突破个人偏见,互相尊重理解对方才逐渐建立起真挚的感情。

整体性地关照两代人的爱情故事,不自觉地套用了阿佛罗狄忒的神话故事,象征性告诉人们人类感情世界由原始走向文明的历史必然趋势。在这个发展过程中,人类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当面对人与人、人与社会关系的矛盾状态时,当面对人生的天性被扭曲、被压抑时,作者不回避这些社会矛盾冲突,而是勇于迎接冲突;在人们面对幸与不幸的边缘而做出痛苦而庄严的选择时,也勇于迎接现实的挑战,“古希腊神话早已透露出勇担其选择后果的崇高与悲壮精神”。作者艾米莉对现实做了哲学性的冷静关照,在强调冲突的必然性与必要性的同时,“从更深层次预示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与客观生活的历史性相融合,所以(作品)一经诞生就具有强大的生命力”。

2.珀尔修斯神话的变奏 “珀尔修斯解救安德洛美达”是一个美丽的希腊神话,主要讲述了埃塞俄比亚王后的女儿安德洛美达因为美艳无比而得罪了仙女,海神波塞冬因此派海怪去沿海兴风作浪,要求献出安作牺牲。一日,珀尔修斯经过看见安德洛美达,为其所动,英勇杀海怪,演绎了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后来两人结为夫妇。“这便诞生了‘英雄拯救患难中的美女,终成眷属’的神话原型,并以各种变奏的形式经常出现在西方古典文学作品中”,《简·爱》正是一个例子。不过,“英雄”变成了简·爱这位貌不惊人的女教师,罗彻斯特成了“患难中的美女”,需要简的解救。

从罗彻斯特与简的第一次见面开始,简仿佛成了罗的救星:她把摔倒在地的主人重新扶上马被,又曾经从燃烧着的床帐里救出主人,甚至帮主人冷静处理被疯女人咬伤的梅森的棘手事件。对罗彻斯特而言,简就如同神话中从天而降的珀尔修斯,就在两个人准备结婚时,他们的爱情因为罗的妻子的出现而受到重挫。简该怎么办?珀尔修斯哪里去了?珀尔修斯的神话并未结束。我们需探究作品背后的深层意蕴,作品的主题何在?

罗彻斯特被揭露出有婚史记录,虽然它是当时不合理的社会制度和婚姻制度的产物,但他也已完全被法律、宗教和上帝旨意束缚住了,他已毫无选择。要做出选择的是简,是违抗法律和宗教意旨屈尊做情妇,还是勇敢地拒绝非理智的爱情?爱情与传统道德观念展开了痛苦而激烈的搏斗,终于简的人格尊严经受住爱情的考验,他选择了离开主人,她的女性意识也因此发出熠熠光辉。

当简再次回到罗彻斯特身边时,已不存在那个高傲的主人了,罗彻斯特已变成了一个残废人,瞎眼、缺腿,更重要的是心理脆弱,几乎丧失了生活的热情,他不正是那个患难中的“安德洛美达”吗?于是,她用手中的利剑,救出了心爱的人。这时,简的女性意识得到最集中的凸显。

简——罗的爱情故事实际上就是珀尔修斯神话的一个现代变奏形式,“深藏在它的核心的密码是开始觉醒的19世纪西方妇女的强烈的女性意识”。在女作家构筑的神话世界里,一直以来作为男人附庸的女人站起来了,简获得了珀尔修斯刚强的性格与力量。神话的背后表达了作者的愿望:男人和女人终可以实现完全平等,甚至可以对换关系。

以上两部小说的情节,都运用了神话原型。而考察文学史的发展过程,神话就是最原始的文学模式,文学自神话发展而来。弗莱在《批评与解剖》中曾指出:“艺术表现的结构原则应该而且只能从艺术自身的内部相似性推出,过去的文学批评只强调文学模仿生活,实不知文学更直接地模仿文学”。在这里,前一个文学可以理解为“勃朗特”两部小说,被模仿的文学是指神话原型。如此来说,“文学发展演变的规律线索在于原型的‘置换变形’”,在珀尔修斯神话的变奏形式中,简变成了英雄珀尔修斯,罗彻斯特则是患难中的安德洛美达。在阿佛罗狄忒的二重奏中爱情女神赐予人类的爱情象征性地由原始走向文明。而且,文学的叙述是有规律可循的,文学内容的置换更新与每一个时代特定的真善美标准有关,如《简》中隐含着女作者的强烈的女性意识。

千百年来的神话传说和基督教思想早已融入作家的人生观、世界观中,他们的哲学思想促使他们善用哲学的方式思考人生,在文学中把抽象的概念和具体的社会现实结合起来,从而让读者体会到历史的必然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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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任雪浩、李伟华、李小眉均系天津职业技术师范大学讲师,均为文学硕士。

编 辑:张玲玲 E-mail:sxmzxs3@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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